经常有人问我,你们怎么做中国当代史?“百年之内无信史”,你们做的是不是史家的路子?认为只有在历史发生很久以后才去做的历史,才是真正的历史研究,这实际上是个错误观念。中国传统的史学著作,最经典的就是二十四史了。二十四史中写得最好是的前四史,可以说基本都是当代人写当代史。著名的史学大家,都不回避当代史,而且还鼓励搞当代史。司马迁写《史记》,提出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的史观,就是强调要把历史通到当代,落脚到当代,否则就会看不清历史的变迁轨迹。
中国当代史研究这几年发展很快,正进入方兴未艾的境地,成为学界关注的一个热点领域。民间研究队伍发展很快,学术影响力不断扩大。但是,中国当代史起步比较晚,是历史学的一个幼稚学科,要完善自己的学科建设,这是一个筚路蓝缕的过程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现在我们做中国当代史的学者,大概一半是从中共党史、中国革命史走出来的,一半是从传统历史学直接走过来的。但不管是出身如何,搞党史的也好,搞革命史的也好,搞古代史的也好,转搞中国当代史研究都是新领域,首先遇到的就是史观的更新和方法论构建的问题。
我一直从事的是中共党史的研究,从时段上说也是属于中国当代史这一块,原来认为无非是一个研究方向的转换,但真正研究起来才感到两者差别还是很大的。史观、研究方法、研究对象、研究立场、叙述语言,都得有一个转变。而最根本的转变,就是向历史的实证研究的转变。大家都知道,中共党史虽然说是“史”,但在学科上属于政治学,拿的是法学学位。这是由于中共党史学科政史合一的双重性。过去的传统党史纯粹是宣教之学,属于公共政治课体系。在改革开放以后,出于拨乱反正和平反冤假错案的政治需要,党史界开始做了一些实证研究,澄清了一些过去党史上的重大问题。但是,党史研究只是政治史的一部分,研究领域相对较窄,且有很强的政治性,学术限制很多。官方党史有着明确的“资政”立场,历史为现实服务,而且近年来越来越有为现实政策做注释的功利主义趋向,议论文章多而实证文章少,学术影响力反不如20世纪80年代。
一般来讲,做党史研究基本都是做政策梳理,着重于政策的决策过程,是粗线条的研究。研究者很难看到原始档案,结论往往是不证自明的。而做当代史研究,则是要全方位地反映这段历史,综合政治史、经济史、文化史、社会史、军事史等方面,研究取向更关注于社会底层的生活,更强调政策的贯彻和实施效果,围绕事件进行实证研究,这个转换,就需要学者们把研究视野下沉,运用实证方法研究历史。研究视野一往下沉,史料是不成问题的,历史的丰富性也就显现出来了。同样的一个中央政策,各地贯彻执行的效果是很不同的。在甲地是一个样子,在乙地会是另一个样子。例如都是执行“大跃进”的政策,地理气候条件也都差不多,为什么这个地方死人多,那个地方就死人少?这就是问题。
从革命史转过来的也有类似的问题。研究1949年以前的历史,史源条件是多元化的。有中共方面的,有国民党方面的,有第三方的,还有国际上的,信息的公开性强,史料的参照系比较完整。而1949年以后的历史,史源条件是一元化的,信息的公开性差,舆论千篇一律,史料的参照系很不完整。而且随着社会控制的强化,虚假信息增多,信息的兑水量增大。例如新华社编的《内部参考》,在反右派运动以后,反映负面问题的信息大减,正面报道的信息大增,几乎与公开报纸无异。由于这个时代的信息特殊性,加之特定的意识形态表达方式,需要有不同于过去的解读史料的专门知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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